一字一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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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楼诚]乌衣将军 (神话杂糅的一个AU)捌玖拾


日头还没出,阿诚也不着急回去,王天风此时大概忙得很,没空关注雨师跑去了哪里。明楼抖着衣服从水里出来,本要坐到阿诚身边,远远听见一阵蜂鸣。

蜂群停在明楼跟前的地上,组合来去,形成几个字。

阿诚转头问他情况如何。

明楼挥手把蜜蜂调开,“陈秘书送来了消息,王天风确实在黎山之丘。”

阿诚哼了一声,声音轻,又像是仅仅呼出了一口气。明楼走过去按着他肩,阿诚身形劲瘦,一把就捏得出他骨头的形状。

阿诚大抵知道明楼想说什么,厮混时日一长,连想法都趋于一致,“王天风在我小时候下杀手,算我命硬没死成。他当我全不记得,我可还记得皮肉被撕开有多疼。”明楼立在他身后,看不见他表情,仅凭声音里听,像是在陈述件别人的事情似的。

阿诚见他手没收回去,就侧着头拿脸颊蹭了一下。明楼手指骨节分明,小时候阿诚嫌硌得慌,如今他自己的手比明楼还能硌人,倒显得明楼的手温情脉脉起来。

太阳稍微露出了个头,阿诚才站起来,事情没完,他仍旧要走。


明台醒过来,眼睛迷迷蒙蒙地睁着。他跟前站着个男人,背对他负手而立,人影身形颇高,脊背绷紧,看得出是常年防着背后的人。

这人他从明楼口里听说过,乍一眼见到,居然不觉得陌生。

“明楼来与否,不是他自己能选的。”王天风这么说,他跟前的是于曼丽。她脑袋低垂,眉尖聚拢,全无往日鲜亮的模样。

“各为其主,怪不得谁。”王天风接着说,还转过身,“哦,这小少爷睡了一路,现在醒了。”

一句话就把明台推上了焦点,郭骑云和于曼丽都望过来了,神色复杂。明台懒得细看——王天风有句话说得对,各为其主,怪不得谁,于曼丽与郭骑云是棋子,他自己也是。不想看只好去看周围,他在个小土丘上,一侧有坟,前面立了个像,明台认得,是尊蚩尤像,再后面盖了间祠堂。

“王先生是要拿我纪念先人?”

“我倒是想拿你大哥来祭,他不肯。”

明台笑出来,还愈笑愈凶,大有眼泪都要滚下来的架势。王天风被他笑得一愣,随即明白过来:你盯着明楼要祭先人,他盯着阿诚要争回来,期间做派互相不入眼,只好两看相厌。明台手脚被捆,眼泪出来也只能堆在眼角,难受得左右晃脑袋。

“下一回王先生再胁迫我大哥,您还不如捆个阿诚,阿诚就在你跟前,不捆白不捆,是吧?”

传言明家小少爷是个浪荡子,这话王天风是不信的。明家规矩出来的人,能浪到哪里去?这小东西一句一句逼紧,总像是藏着暗话。

王天风眯眼看明台,对于曼丽和郭骑云说话:“你们俩留在这里看着他。”说完就自己进了蚩尤祠堂。

明台左右扫他们,郭骑云面上倒比于曼丽镇定,于曼丽脸仍皱着,想说话又不说,大抵对王天风这一出有意见,又不敢说。

“哎,把我扶起来吧,我不跑,地上硌。”明台说。

这一句倒让跟前两个人活络起来,跟拔萝卜似的把人拉起来。


明楼径自回家,明镜那一头,他还欠个解释。

大姐精明,一夜之后就回过味儿来。明楼近日动作频繁,光明堂那里就去了两趟,前后一联系,就知道明台失踪必定是与明楼有关系。明楼在外暗藏多少手段,他不说,明镜就自当不知道。眼下把明台也搭进去了,如何能不气。

明楼一进来,就看见坐在沙发里的明镜。

“你回来了,那明台呢?”她面上冷,声音里竟然还要冷一分。

明楼走到她跟前,说话声音稳,“大姐,明台还要陪我把戏唱完。”事情行到末尾,即便大姐不满,也要走到底。

“你是真不把别人当回事了?你去与明堂商计,你去与陈秘书商计,我半分意见都没有。明台是你弟弟,他还是……”

明楼打断她,声音拔高了一些,“大姐,您还当明台是个孩子?”

他话里意思重,明镜一时愣在当场。

“您不是头一天知道王天风,他骨子里有多执拗,是认准了一条道,不走出来不罢休的。不除了他,往后才叫不得安生。”明楼一口气说得急,后面才缓和下来,“我跟您保证过,不会伤了谁。”

明镜抬头看他,“我当你说的是不伤阿诚。”这一句完了,明镜才想到另一层可能,眼睛都瞪大了,“还是阿诚也……”

明楼点头。

“怪不得你能忍上几千年,好啊,原来你们一直是一条心!”明镜勃然大怒,一下站起来,“我都怀疑王天风劈你一翼这事情是不是真的了!”

明楼挺冤枉,这事情倒是真的。

“明台被王天风绑去了哪里?”明镜生气,不好撒自己家人身上,只好撒王天风身上。

“大姐,您不能去。”明楼好声好气,这时候呛明镜等于自寻死路,“您要是去了,明台这戏还演不演了?”

明楼这一句说得巧,正戳在明镜心口。

明镜想一阵,最终面上怒气沉下去,叫明楼记住自己说的话。

明楼自然是要记住,圈在这一趟事情里的不是他弟弟就是明堂心腹,折损了哪一个都有人跟他拼命。


王天风在蚩尤祠蹲了两日的点,明楼居然没来。

明台不知是少爷心发作,还是故意招惹他,变着法折腾人。先是要吃肘子,吃完了肘子要吃梨膏糖,酒要好的,颜色还不能杂,喝完了叫回锅肉,不是蜀地的还不乐意。

两日下来,硬生生吃胖一圈,捆他手脚的绳子都紧了一度。

阿诚倒是来过一回,是来送梨膏糖的。他拆了盒子喂明台,小少爷牙口利索,一口咬在他指头上,勒出一圈牙印。阿诚也不叫疼,只当着明台的面把梨膏糖吃了。小东西再趾高气昂,这时候也只能垮了脸看着。

到了第三日,明楼才到。他穿戴整齐,脖子上挂条长围巾,脚上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。于曼丽自山口瞧见,就给王天风报去了信。王天风升到高空去看,果真是明楼,一副悠闲模样,往山上走。王天风看他不顺眼,落下来评价他,说明楼是人装得久了,龙气都成了人气。

明台听见这一句,摇头晃脑说王天风是疯气都成了丧气。

王天风懒得与他多说,一把将他拎起来,拉着到蚩尤祠门口。明台逞惯了口舌,被王天风提在手里走,面上过不去,挣又挣不出,脸憋得通红。

明楼走上来,正见到这一幕。

“王先生替我教训幼弟,心意明某人领了。”

王天风见他这样拿腔拿调说话心里就烦,把明台掼在地上时力就用得猛。明台痛叫一声,仰起头来看,自家大哥与王天风互瞪,郭骑云与于曼丽紧张兮兮地瞧着他们俩,居然没人瞧他。于是只好蹭着蚩尤祠一根柱子,自己坐起来。

“明楼,你磨蹭两天才来,是飞不起来了?”

“王先生多问,明某人后背是王先生自己动手劈的,劈成什么样你不知道?”

“没把你一气劈死,我就后悔了。”

“小时候你满山疯跑的时候我就该挖个坑把你埋了。”

“过了时候再提,明先生当真是没了气数。”

“绑我家里幼弟来祭蚩尤,王先生手段也是愈发下作。”

“这小东西真是你家里人,明明是个白泽,被你们养成了个纨绔子弟,旁的本事没有,折腾人倒是会。昆仑山那些个老骨头大概是受不住,怕砸了昆仑山的招牌,才把他又扔回明家的吧?”

“蚩尤雨师在我明家也待了这么多年,他回来折腾你了?哦,他今日倒不在,我这里还想着叙旧,王先生竟然没让他来。”

明楼仍旧笑,眼睛里却一冷到底。

“我蚩尤雨师受明先生照顾过,若是见了明先生,有人生出点旖旎想法,我不是因小失大了?”王天风当他是提不得“雨师”两个字,往后偏要字字句句带上阿诚,在明楼身上捅刀捅了个尽兴。

郭骑云与于曼丽站在明台边上,他们不用替王天风上阵动手,两方相持,他们也插不进去,只好尽职尽责地看着明台。

王天风原意是要激怒明楼。明楼向来是不把事情摊到台面上说的,底下即便暗流涌动,面上也不过一派和乐风光。他劈明楼一翼,从心底说,确实是吃不准明楼到底伤到了什么地步,明楼不出手,就判断不出来。先前他指使阿诚去探,明楼当着他的面输个彻底。王天风疑心重,哪怕是合情合理,也想要找点明楼的破绽出来,这么一想王天风反倒束手束脚,占不了先机。

明楼见王天风不动手,猜得出他心里想法。他们互相知根知底,对方几斤几两都摸得准,王天风不敢贸然动手,他自然也不动。两个人都像是踩在刀刃上,下了死力气瞪对方,仿佛真就能瞪出个一二来。

时间尚早,山里雾气还没消退干净。黎丘上草木长得好,长得太好就视线不清。明楼与王天风收发都在倏忽之间,所有人心神都在这一处,没料到西北方向上飞来一记冷枪。枪手都没费神去消音,山谷里空落落炸起这一声,余音尚在,于曼丽肩上吃痛,起先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,低头一看,血都把衬衫洇出一片了。再抬头望向西北,身体稳不住,立刻栽下去。



王天风回头瞥了一眼,再收回视线已经来不及。

明楼龙息暴涨,瞬息压到他身上。若是平日里有防备的时候,龙息于王天风无甚用处,眼下他堪堪回神之际,居然真被压住半秒。再能动,明楼已经撂开他数丈远,身体紧跟着化成龙形,半秒之下龙头都抵到王天风面前了,獠牙露出来,森冷之气直扑在他身上。

王天风再顾不上其他,被明楼咬一口别说能不能活,就算活了说出去都没脸见人。他手上立刻有风起来,细细密密绕着他手指,明楼感觉得出,身体猛地往后收回去,龙形巨大,没来得及撤出王天风范围。王天风扬手就着他脸挥过去,风跟小刀片似的划了明楼一头一脸。

王天风趁着这档口也往后撤,全身都防备起来,明楼龙息再无用处。这一下没伤到明楼要害,不过伤在头脸,王天风挺乐意撕开他往日里一副招摇撞骗的好皮相。明楼倒没觉得多疼,晃着脑袋张开双翼,停在当空。

王天风这一回看清楚了,明楼两翼,一翼是动不了的。

“你果真飞不起来了。”王天风终于认定,脸上都露出个笑。

明楼不吭声,只拿眼睛盯着王天风。

“当年你以尾蓄水,淹蚩尤阵地无数,黄帝说你通天彻地,如今成了这副样子。”王天风不再忌惮明楼,明楼身手早不比当年,现在就连停在半空都吃力。于是他手上狂风作响,半点没谦让,冲到半空。

明楼耐着性子听他说完,等王天风冲到跟前,尾巴蜷着从后面打过来。王天风全身都被疾风裹着,打上去不仅王天风要伤,自己也要被风切个皮开肉绽。明楼做好了疼的准备,尾巴蓄力招呼到他身上,碰触只是瞬间,再错开,尾巴上已经血肉模糊了。王天风受了这一记,被明楼的力道拍回了地面。一气撞在地上,他也不恼,翻身坐起来,冷眼瞧着明楼扑棱一侧的大翼。他龙形过于巨大,真与王天风耗起来也讨不到好。

“我只是废了一侧的翅膀。”明楼说,“又不是真死透了。”

王天风笑起来,“从前你想杀我,怕伤明诚;不杀我,怕我卷土重来,瞻前而顾后,结局就是死。”

“轮不到你教我。”明楼龙身盘曲,“真正死透的早就埋在你身后的坟里了。”

王天风一听脸色都变了,再笑不出。

“你怨恨我杀蚩尤斩夸父,把明台绑到这里,引我过来。王天风,涿鹿之战里你叫阿诚临阵倒戈都没能弄死我,这时候你当真觉得能成?”明楼没等他反应,升在半空,身体蜷着,尾巴荡下来。

王天风认得他这个姿势,那是明楼要引水时的模样。雨师降雨要云,应龙引水却是不要的。不消半刻王天风就听见地底有隆隆之声传过来,明楼的水在地下,王天风即便能吹开雨云,水要是在地下就全无办法了。

从声音里听,明楼水势引得相当大,跟千军万马似的自地底奔涌上来。王天风躲不过去,这时候想起来明台还在他手上。

转头看过去,那小少爷却不在蚩尤祠边上,连郭骑云都没了影子,只剩下于曼丽仍躺在地上。

王天风见肉票没了,愣怔半秒。之后水声杀到,隔着土层就能觉出水汽。王天风竭力向半空中冲上去,水终于突破土表,聚成水柱跟在他身后追着。


明台与郭骑云在林子里狂奔,明楼的打算他们是知道的。现在水柱是升到半空了,但那是水,水还得下来。

郭骑云在这一带摸得熟,大约是王天风带他来得次数多。明台跟着他,心里还在疑惑他什么时候成了明楼的人了。郭骑云带着明台翻了个山头,正在明楼与王天风所处的西北。他们到了高处才停下来。明台来不及喘,眼睛向周围望一圈,瞧见一杆狙击枪。

明台转头问郭骑云:“刚刚于曼丽挨得那一枪是谁打的?”

郭骑云摇摇头,像是真的不知道,只说:“明先生另外安排了人。”

明台不再多问,扛了枪通过瞄准镜看着远处的王天风,郭骑云拿着望远镜,与他一同趴到地上。


王天风被水追在屁股后面,一时跑得挺狼狈。

明楼也没给他机会喘口气,龙身欺压上来,黑压压地把日头都遮住了。

王天风见避无可避,心里一横,索性停在了半空,被这水打一遭他不至于死,但对明楼那牙还是颇有忌惮的。他手上灌满了风,涨开就成了削铁如泥的刀刃。明楼将他逼停,水却还在往上升,眼见就要打到王天风,明楼的牙也堪堪咬住他半腰,王天风身上的风旋得更快,明楼一时无处下嘴咬进去。王天风再俯身,从他嘴里硬挤出去,居然跳到明楼头顶去了。王天风有风助力,身手快,几步之间就登上明楼后脊。

水升到明楼面门,跟有人控制似的突然收住,转了个弯避开他头脸,擦着明楼后背过去,仍旧咬着王天风。

这一幕王天风是瞧见的。若是明楼制水,是决做不出这样精巧的动作,这样的精细动作,只能是雨师的手笔。

他心里闪过好几个人影,每一个都面目狰狞。唯独剩了最后一个,黑衣黑发,眉目周正,面色沉稳,手上有千钧之力。

到底是明楼教养出来的好孩子。

王天风这么想,内心怒气压都压不住,睚眦欲裂,停在明楼后背,转身向四周望一圈,非要拿自己的眼睛确认。

明诚位于东南角,站得极远。

他以为王天风不至于发现,没留心就让水柱转弯避开明楼,此时王天风却突然停住,眼睛转了一圈,最后定下来,盯牢他了。即便距离远,阿诚也像被王天风气势所钉住了似的,半步挪不开。他以为王天风要杀过来,却没料到王天风没动,只冲他笑了一下。

这一笑叫阿诚毛骨悚然。

王天风转过手腕,疾风利刃长至一丈,再跑两步,到了位置停下来。明楼似乎也有所感,龙身挣动,无奈一翼废了,没有过去灵活,眼下挣脱不开。王天风瞪着明楼后背上的伤口,他被逼至绝境,原以为自己步步为营,最后仍在明楼算计的一张网里。他这么想,涿鹿之战起聚积的愤恨就呼啸而出,于是手上发力,半点力气没留,刀口切进明楼身体。

上一回他断明楼一翼,至少筋骨还是连着的。现在他一口气剜进去,风无形状,全随他心意,明楼身体里顿时像是被无数细小刀刃从里面切开,两翼的骨头硬生生被从后背里劈断了。他的身体瞬间疼得蜷缩起来,再猛力挣开,仰天嘶嚎,凶黎之丘震动,地下水势再度汹涌而出,铺天盖地漫出来。王天风死咬着没放手,刀刃转了角度抽出来,明楼撑不住,终于摔回地面。

明台在远处从十字准星里望出去,手指扣在扳机上,抖得几乎要哭出来。

阿诚赶过来,明楼与王天风身上全是血迹。他掌控着水势,想把明楼从王天风边上托起来,明楼伏在地上剧烈喘息,像是料到阿诚的动作,一眼瞪过去,阿诚便定在原地不敢再动。

王天风得手,断了明楼两翼。这一回是确凿无疑,明楼往后再也别想离开地面了。

“阿诚!”王天风叫他,声音里怒意汹涌,“你是蚩尤雨师!你叫了他多久的大哥,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?”

“我姓明,人人都叫我阿诚。”阿诚回答他。

“我让你姓明,你才能姓明!”王天风朝他过来。

“说得是。”阿诚原本是稳着声音说话的,听见王天风这一句,竟是再也稳不住,“你在我小时候一刀重伤我,把我丢在水边,为的就是等明楼过来捡,要我替你在战场上牵制明家,可不就是你一手作出来的吗?”

王天风瞪圆了眼睛,身上风速更快。

阿诚与他对视,目光冷,手底更冷。水在他身后汇聚,目的还没达成,明台还在等,他收不了手。

“我自然是明诚。”阿诚像在强调,手上力量加重。

王天风见他如此阵仗,知道他要动手,嘴角倒露了个笑容出来。

阿诚带着水升到半空,他惯于从高处制人。王天风自认为熟悉他的路数,阿诚要在他面前动手,只能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,这两点上,王天风都给他堵死了。然而王天风一时半刻也动不了他。雨师掌雨,风伯制风,往常王天风只消吹散他头顶的雨云就能挫败他,现在水不是雨云里出的,他也制不住。

两人一时僵持,最终阿诚憋不住,先动了手。



阿诚人不动,水却变成漫天大雨,冲着王天风当头砸下来。

王天风身上有防备,即便雨成了箭,透不过风,于他也是不痛不痒。

阿诚雨势不改,只把雨水降得更密集。王天风身上风速卷得快,要穿透他这层防御只能如此。明楼维持不住龙身巨大的创口,只好变回了人形,转头往西北方向望过去。

王天风自己也吃力,他在明楼身上耗得太久,阿诚显然前半段没多使劲儿,眼下一上来雨势大而凶,洋洋洒洒铺了一天一地。王天风躲了一阵,雨势也跟着他挪动。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,迂回的方法不行,就打算直接了断,结果了阿诚。雨师一死,雨势无人收拢,撑死把黎山再淹一回。

他这么想,手上力道加重。不远离雨师,反而上到阿诚跟前来了。

阿诚靠着身前的水挡住王天风手上身上的疾风,不想与他离得太近。王天风被拖到现在,心里发急,招招都是要他性命。阿诚能靠水挡下大半,时不时还是被王天风手上的刀刃擦在身上,这滋味一尝,他就知道明楼刚刚身上能有多疼。风没有温度,无非就是高速的气流,擦过去时却跟有生命似的紧贴皮肤,破开伤口,卷走皮肉血迹。阿诚身上穿着黑衣服,血迹看不出,若是衣服颜色浅的,大约全身都透出血来了。他自知现在是被逼到了悬崖边,往前一步往后一步不过咫尺,而明楼在前,他就不肯再退。

雨势密得几乎透不出空隙,王天风不得不抬手挡了。阿诚聚集身后的水,全力往王天风的面上攻过去,他后背上的雨倒反而稀疏起来。

这本来是个毫无希望的陷阱,谁也没料到能一击即中。

阿诚集中气力攻王天风一处,其余地方像在给他挠痒。王天风也顺着这个思路,一心防备着面前,后背上却突然一凉。

有滴雨水洇进他衣服里了。

明台与郭骑云同时看见了,王天风衣服上一点深色的水渍。明台神色不动,手上稳,十字准星对着那点水渍,一枪打过去。

王天风起先没觉得,后来才发觉后背上真是太冷了。那已经不是几滴雨水的能耐了。阿诚见他愣怔,也不敢收手,怕他突然发难。

这时候西北角又开一枪,王天风身体震动,才转过神来,自己居然是中枪了。

疼倒是扛得住,但冷是一冷就进到骨头里的。他伸手往自己后背摸过去,果然碰到一手黏滑血迹。王天风面上疑惑,眼睛睁得溜圆,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最终是这么死的。

阿诚见他浑身风速慢下来,自己也逐渐收拢了雨势。

王天风至死仍睁着眼,直到身上半点风都没有了,才直挺挺栽下去。到最后,一句话都没说出来。

明楼立在地上,正见着这一幕。他脸上透不出情绪,一身血污里,像是只等着尘埃落定。


明楼原先说不伤着谁,如今算是食了言。他自己伤得最重,一双大翼被断了个干净,回来还是被阿诚拿水托着回来的。阿诚走动之间看不出什么,身上也是被风卷得皮开肉绽。明台与郭骑云倒没事,陈秘书是帮完了忙就回了上海,半分钟都没肯多待。小少爷两枪为自己正了名,回家一看到明镜,扑过去居然哭唧唧地嚎起来。

长姐心疼,直骂他,连带着明楼和阿诚也一起骂了。

阿诚机灵,说大哥伤重,还是浸在水里的好。单手就把明楼夹起来,跟抱着一捆白菜似的,一路夹到了不虚涧,扬手就把明楼扔进水里。

明楼化开龙形,水浇过他伤口,又疼又辣。他以为阿诚也要下水,等了一阵人还在上面,就浮上去露着两个眼睛去瞧。

阿诚正脱着衣服,他的衣服被王天风割得全是口子,穿与不穿都一样。脱完了转头就对上明楼。

“大哥,你做什么?”

“我看你怎么不下来。”

阿诚一听,逆反心上来,干脆往岸边一坐,真不下去了。

明楼刚要开口,水下却是一阵波动,不强,但是足够把明楼压回水底了。阿诚坐在岸上,控制着涧里的水,一点点去浇明楼的身体。

隔了好一阵阿诚才再开口,“大哥,底下水脉还在。”

明楼回答隔得更久,久得阿诚觉得是他已经睡着了。

“水脉一直跟着我。”

“是明堂哥调过来的?”

“明堂还觉得是你调的呢。”

明楼这句话说得低沉,听上去徒生出点落寞的意思。明楼知道水脉一直跟着,心里想必是猜到这是谁做的。阿诚一时不知如何接,干脆就不说话了。

“应当是王天风做了手脚,找人调过来的。”明楼在水底下突然冒了一句出来。

阿诚望着水底一个模糊的影子,等明楼说下去。

“我不觉得他是好心给我调条水脉恢复伤口。涿鹿之战上他自己都不确定把我伤到什么地步,又怕我什么时候突然发难,自然要看紧我。他不能跑到我跟前看着,那就调条水脉过来,我若是用了,就是有心要恢复伤口与他一战了;要是一直没用,他自己更难受,吃不准我到底是什么状况。我蛰伏这么多年,他大约也不好过。”

阿诚听着,许久才开口:“大哥是真了解他。”

“我也是猜,具体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”明楼说完就闭上眼睛,心里一动,王天风栽下去那模样他还记得清楚。


隔了半个月,明楼才从水里出来。

一出来就是一股扑鼻的血腥气跟药味儿,熏得阿诚眼睛也睁不开。明楼见他嫌弃,居然还觉得挺受伤,非要往他身上凑过去,说自己往后飞不起来了,要是去上海怎么办,去苏州怎么办,去北平怎么办,若是走着去,连腿都要废了。阿诚直翻眼睛,不知是被他讲的还是熏的,最后只得捏着鼻子说我托你过去。

明楼换到梁仲春儿子那潭水里洗澡,洗完就毁了一汪清泉。

阿诚等在边上,说这是污染环境,问明楼往后你还住不住了。

明楼在边上穿衣服,回答说不住了,要去上海找明堂把家产拿回来。

阿诚大笑,看明楼把衣服一件件穿好。明楼站到阿诚跟前,他模样好,笑起来温暖,问阿诚往后要做什么。

阿诚只当他是正经在问,也就认真想起来。隔了一阵发觉明楼在打量他,眼神里像是有点其他意思。

“大哥是已经有想法了?”阿诚好奇,即便知道明楼下一句不是好话,仍旧要问。

明楼笑得更开,说要不生孩子吧。

他是当玩笑说的,但说得认真,阿诚一时没转过弯来。于是下意识就说自己没这个功能。话说完了立刻觉得不妥,但说都说了也收不回去,又不愿意见明楼得意,转口就说:“不过大哥可以啊,老话里说龙生九子,应当不是空穴来风。”

明楼被呛了回去,再笑不出来,反倒是叫阿诚笑了一路。


时值初夏,上海劈头盖脸连下了两个月的雨。陈秘书晒不干明堂的衬衫,明台吃不着小贩手里的油墩子。

弄堂里有老人说,这是天上有龙,卷雨而来。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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