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字一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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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当日 上

明诚踏上火车,出了列宁格勒,再出了苏联,在整片欧洲大陆上兜兜转转。这两年他人在伏龙芝,“青瓷”的档案起先挂在了南方局,之后为了行事方便,旧档案全被人一手抹消了去,他这情境倒真如当年那人所说,一只断线的风筝。

他要到巴黎,本打算从奥地利走,借道布雷根茨,过瑞士,再到法国境内。战时凶险,他这一路过来,却像有人打点了似的,畅通无阻。阿诚受了这两年训,自知屁股上是有人跟着的,摸不清对方身份,也不好打草惊蛇,即便是休息都打着十二分的警醒,不敢真闭实了眼睛。

到了布拉格车站,包间里又进来个人。阿诚装着不经意瞥他,中年人,黑头发,戴个金丝眼镜,穿一身青灰西装,拎个行李箱,西装外套里带枪,进来朝阿诚点头,说一句“先生借过”,吴地口音,声音里听,还是个下手稳当的人。阿诚就挪开腿让他,那人提起箱子,背对阿诚,把箱子放到架子上去,再转回身,朝阿诚露个笑脸,说了句“先生你好”。

阿诚也点头回答,脸上轻松,心下绷得紧。那人与他是做同一个活计的,他看得出来,对方心里也明白。包间门没关,那人直接在阿诚对面坐下,脸朝着窗外风景,眼睛却是垂下来的。阿诚想是敌是友总也该表示一下了,结果对方却跟老僧入定了一般,就着姿势一动不动。到了晚上,阿诚靠在了卧铺里,眼睛虚虚一闭,不多久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,不徐不疾,他顺势装作被弄醒,睁开眼看过去。

那人背对着阿诚,伸长了手去够自己的行李箱,堪堪开了条细缝,手指伸进去,拖了个什么东西出来。阿诚也好奇,盯着他瞧,这副做派,不像是来要人性命的。好不容易把东西拖出来,火车一晃荡,那人手头不稳,就把东西摔在地上了。

赫然是一袋采芝斋的粽子糖。

那人瞧瞧地上的黄纸袋子,再瞧瞧阿诚,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,轻轻笑一声,“打扰先生睡觉,还让先生看笑话了。”

阿诚立刻摆摆手,“不妨事。”

随后那人把袋子捡起来,放到他们之间的小隔板上,这时候倒认真看着阿诚了,“听先生口音,也是苏州人。”

“祖籍上海。”阿诚回答他。

“哦,那倒也离得不远。”那人说完,就伸手从纸袋里掏糖,掏了一会儿发觉阿诚在瞧他,又说,“出门在外,总想要带点家乡的念想。”

阿诚点点头,不打算接他的话。

那人勾着嘴角一笑,把纸袋开口挪向阿诚。

阿诚是断然不敢吃的。

对方见他警觉,也不坚持,调转回来只管自己吃。

挨到了布尔诺,他手里一袋粽子糖,总共也没见少几颗。火车一靠站,那人就站起来,伸手拎下行李,放到地上,这一回手倒是理所当然的稳当,全没了先前拿粽子糖时那般抖抖索索的模样。他不急着走,反而仔仔细细把那纸袋封口妥妥帖帖折好,又拿手掌按平了,四根手指压着封口,看着仍是鼓鼓囊囊的一袋,挪到阿诚面前。

“明先生,鸿鹄远志,终有归家之日。”他说完,也不等阿诚作什么反应,拎了行李箱就走,阿诚起身往外看,早没了人影。

这般悠闲杀伐的做派,的确像是明楼会用的人。



阿诚只好对着一袋粽子糖骂人。

骂完了再去拆那纸袋,发觉自己的手都在抖。两年来无书无信,一句话也没有,真把自己当个破风筝给放了,如今人还没见,先送上一袋粽子糖,好心气。阿诚往袋子里一看,登时一愣,还哪来什么粽子糖,早被送信那人给吃了,只留了一张薄薄的纸,贴着采芝斋的袋子蜷在里边。

这时候车已经到了奥地利境内。

阿诚小心翼翼拿两个指头把纸夹出来,明楼久别重逢的字迹猛然跌进他眼里,字不多,只说终于从南方局那里把阿诚要过来了,底下签着明楼的名字,“楼”字最后一笔失了往日权衡,生生断在纸张边缘,阿诚看得明白,明楼写下这名字时的心情与他现在一般无二。这一纸调令阿诚上上下下看了十来遍,觉得自己这只风筝,又像是被人牵在了手里。

黄纸袋里还有张小纸片,阿诚抖出来,掉在他大腿上,竟是一张车票,从瓦豪到维也纳。本来入境之后,阿诚坐着的这趟车直接能到布雷根茨,现在明楼一指,把他指到了维也纳。阿诚看看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,算来还有十来分钟他就到瓦豪车站了,这分明是让他半途返回去啊。阿诚瞪着车票半晌,翻过来一看,明楼还有后招呢,反面写了几个词,没写全,但阿诚认得,是维也纳一家饭店的地址。

明楼即便人不在,阿诚这一步步倒仍是被他算得准。

阿诚眨眨眼,当即不再多想,西装大衣一溜儿穿到身上,皮箱铜扣啪嗒开阖,顺手掖平了卧铺上的棉被。他手上做完这些事,火车正缓缓停到瓦豪车站。



维也纳阿诚是有时日没来过了,战时各处吃紧,他身在列宁格勒,肩上还有明楼那句“等你学成归来”压着,不好到处跑。这两年,到底是连家都没回过。现在大半夜被明楼牵着到了这里,一踏下火车,冷气直接灌进了肺,阿诚屏住呼吸好一会儿,才真真实实地缓过来,慢慢呼出,一团白汽当即蒙在他眼前。

所幸饭店不远,阿诚就拖着个皮箱慢慢走。他不走正经大路,偏去钻房屋后边的窄巷子,直到远远望见霍夫堡皇宫了,才又转到了大路上。饭店就立在他左侧,门前的金字招牌在黑夜里也还看得清,打头的几个字母没了,果真就如明楼所写,分毫不差。

那么人也应该在里面了。

阿诚提着箱子进去,门口门童见了人就向他点头,寒风凌冽,脸都被吹得冻僵了,向阿诚扯出个勉勉强强的笑容来。

阿诚直走到前台,迟疑一阵,报出个从前眼镜蛇用过的假身份,扎了两个大辫子的姑娘低头找了一阵,终于递上一只钥匙。阿诚接过来一看,上面铸的门牌号正是他动身离开列宁格勒的那一天。

他拿着钥匙上楼,按着习惯确认各处出口楼梯窗户的配置,到了房门口,才深吸一口气,开始描绘门内那两年没见的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。

真一开门却是黑漆漆一片,连个鬼都没有。

阿诚不免失望,进门开灯,放下东西四处转了一圈,瞧见床上放着套叠好的西装。他拎起来看看,猛然放下去,他饶是个软脾气的风筝,被这么牵来拉去的也要不乐意了。站了半天,始作俑者还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观望着他,阿诚拎起西装,把它当做明楼本人,拉开衣橱的门,打算挂好丢进去,仿佛不看就真能不想了。

这一拉衣橱门,倒看见角落里立着个东西。

黑长匣子,两只手掌的宽度。

阿诚一边把西装挂进去,一边想,至少他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了。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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